狮群中的狼 24

经过漫长战争和君主的坠落,奢华的婚宴是转移公众注意力的好方法。王权要稳固,就不能自乱阵脚。皇婚是展现控制的绝佳机会。在黎民百姓看来,这歌舞升平的景象说明国力依旧稳健,过去几年的战乱未曾击垮他们。

但单看事实,他们也没那么糟。在提利尔和史塔克的帮助下,兰尼斯特住了七国的所有叛乱。叛徒死的死伤的伤,王座上的国王也比之上一个睿智。

泰温兰尼斯特从不允许自己彻底放松。但当天,令人烦恼的事较少。与提利尔的结盟使紧张的经济状况有所减缓,能及时还清欠下铁银行的债务。这就说明七国能在降至的凛冬中安宁一段日子。

婚宴奢侈得有些过分——是奥莲娜提利尔的主意。她一不做二不休,坚持要把婚礼办得轰轰烈烈,引人八卦,忘记战争的伤痛。这场婚宴会载入史册,功夫得做足。泰温知道,战争军粮少不了高庭的援助,对荆棘女王的各种刁蛮要求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真心而论,他觉得此等奢侈纯属浪费,但没有多言。

典礼之后,来宾们在花园聚集。桌子一直排到了篱笆外,桌桌食物堆积如山。从大清早就开始大快朵颐,大家怎么还没撑死?

七国的所有大人、爵士、小姐和夫人都出席了,除了一些显著的例外。北境没有派人来。一个月前,罗柏险些命丧都城,北境估计对此耿耿于怀。泰温没有把它看作无礼之举。北境是七国上下最需要做过冬准备的。先前战争使之民不聊生。

多恩的缺席就是在打他的脸了。提利昂把弥塞菈送往这个南方国度后,与多恩的关系有所缓解。但多恩在泰温洗劫君临后就对他丧尽好感。

泰温一直在主桌附近走动,帮衬着托曼。少年国王见来者大半眼生,难免会紧张不自在。他还太年轻,一直没能适应自己的职责。新婚妻子玛格丽与他截然不同。她游离宾客中神采飞扬。妆容仪态都无可挑剔,简直如鱼得水。她定会是七国上下爱戴的王后,有助于托曼树立良好形象。

“不,您没有。不过我是对的,大家可都乐在其中。”奥莲娜说。“看这太平盛世,仿佛过去几年的战乱和死亡不复存在。”

“有些人觉得这样才好玩。”奥莲娜说:“您试过享受一下么?我还以为你起死回生后会开始享受人生乐趣呢。”

“看在七神的份上,跟你说话太无聊了!”奥莲娜叹了口气,目光在人群中流连。“说到政治婚姻,您打算把养女嫁给谁?”

泰温顺着她的眼神,找到了艾莉亚。她在花园边缘兜圈子,一副恨不得即刻从篱笆里溜走,消失于众人视野中的样子。今天,她也是一部分人瞩目的焦点,只因她是个史塔克。泰温不认为养女会享受多出来的目光。

“当上国王之前,托曼是个适合的人选。但艾莉亚不愿意当王后,我说得没错吧?而您也更需要高庭这个盟友。”奥莲娜耸耸肩。“如今,您有什么打算?”

“您可以考虑让她和洛拉斯订婚,”奥莲娜说。“次子配次女,挺般配啊。洛拉斯年轻帅气,又是七国条件最优异的未婚男子之一。”

“传言无误。”奥莲娜说。“但您不必多虑,他自会履行自己的职责。那史塔克女孩对婚姻没有多大兴趣,丈夫的冷淡不会困扰她。”

奥莲娜叹了口气:“如您所言。也许日后……当战争时过境迁,北境安定下来……您会改变主意。”

泰温转身,看到妹妹站在那,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。他有些年没见到吉娜了。自从战火燃起……也许更久。一年年过去,岁月催人老,他们也越发疏远,各自变化不少。但距离之余,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女子。

“路上耽误了不少时辰,真糟糕。马车和无旗兄弟带来了点麻烦。不必担心,都处理妥当了。”吉娜说。“对迟到一事十分抱歉,还请国王恕罪。”

吉娜看着奥莲娜。“看看他对我多冷淡,提利尔夫人。这么多年了还在记恨。”她双手扣住泰温的手。“别这样嘛,哥哥。至少表现得高兴些嘛。”

泰温的嘴微不可见地上扬。事实上,与妹妹重逢确实是美事一桩。吉娜是家人。即使偶尔不合,亦是血浓于水,是他唯一的妹妹。“你一点也没变。”

吉娜一向擅长言谈。若没有人插嘴,她可以连续说上几小时。多数人会觉得那只是女人的闲言碎语。但吉娜很少讲什么琐碎的事。她会讨论人,尤其是认识的那些,这不假。她能一眼看穿人的灵魂,把他的缺点巨细靡遗地暴露给世人。这技能是泰温的一大助力,尤其当他需要利用弱点攻克敌人。

“不错,是为了胜利;但那里的人可不会太高兴。左右你也不必为他们操心。”她抬头看他。“你倒是该留神弗雷家的人。我公公和他的一众儿子很不高兴。他们希望战后可以占领河间地,但你违背了他们的愿望。”

“没有这个必要。”泰温上说。“与北境讲和就是和图利家讲和。若我把河间地赐给弗雷,乡下必会陷入混乱。河间地的属臣们会对弗雷的背叛心生怨恨。”

“预谋中的背叛。”吉娜说。“这我无法反驳,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。瓦尔德弗雷是个锱铢必较的人。”

“这我可说不准。他那一堆儿子足够自成一队了。”她叹了口气。“他这个人真的糟糕透顶,没得说。他的确对你心存畏惧,你才十岁就把他吓得脸色发白。但别低估了他去。”

“若想安抚他,可以把你的养女赐给他当儿媳。她现在可是赫赫有名啊。”吉娜接着说。“如此一来他就不会轻举妄动了。”

吉娜得意地笑了。“啊,传闻属实。你确实喜欢这女孩。”泰温瞟了妹妹一眼,她举双手投降。“不是我瞎扯,是詹姆说的。你以为我不和侄儿说话?”

“好的好的。诶?说曹操曹操到!她不就在那么?”吉娜说。艾莉亚站在小道对面的阴影下,避开人群。“你叫她过来吧,我想会会她。”

“还好吧。不过婚礼太长了,人们都太多嘴,一直找我说话。”艾莉亚说。“再有人问我关于‘叛徒父亲’的事我还是一抹脖子算了。”

“那当然,我把它在房间放好了。我可不想再引人注目了。”艾莉亚拉起蓝色礼服的裙角,装模作样做了个屈膝礼。“莫担心,我的大人。今晚我是完美小淑女。”

“啊……原谅我,夫人。我不知道您的身份。抱歉,礼节方面我不太擅长。”她再次行礼,这次是认真的。“我叫艾莉亚史塔克。”

艾莉亚极速眨眼,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,使她瞬间失神。“他妹妹?我是说,很高兴见到您。泰温公爵常提起您呢。”

吉娜再次窃笑。“您说的不是真话。泰温从不喜欢谈论兄弟姐妹。别担心,我才没那么玻璃心。”她离开泰温身边,抓住艾莉亚的手臂。“你去忙吧,泰温。知道你能者多劳。我想跟史塔克小姐谈谈。”

泰温按耐住叹气的欲望。啊,这是吉娜的作风无误。她会友好地审问女孩,旁敲侧击,声东击西,直到彻底了解艾莉亚。“随你所愿。”

艾莉亚知道泰温有个妹妹,她知道泰温是五个孩子中的老大。除凯文,她没有见过其他几人,也不觉得会有机会得见。但如今,兰尼斯特家主的妹妹抓住她了,且没有松开的意思。

“这么唐突地把您带走真抱歉,史塔克小姐。”吉娜说。“但您激起了我的好奇心。方才詹姆和提利昂都提起您的名字。显然,你在我家是个重要人物。”

“多数人都这么叫。”吉娜说。“刚结婚那会,大家都叫我弗雷。年岁渐长,就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。我丈夫懦弱无能,不会强调家族姓氏。”

“是的,更受尊敬,更被惧怕。泰温一直为此努力。”吉娜说。“以前可不是这回事。我父亲是个善良的人,但意志薄弱。人人都敢欺负他,在背后嘲笑他,欠债不还,在他头上撒野。如今,无人胆敢轻视兰尼斯特。《卡斯特梅的雨季》歌声一起,足以让所有人胆颤心惊。”

艾莉亚打量着吉娜。她似乎很健谈,也是世上少有的真正了解泰温的人。她不由得想,要是她问一些泰温的事,吉娜会不会回答。

“冷漠?沉闷?”吉娜摇摇头。“不是的。但他一直比较吓人,有种与生俱来的震慑力。孩提时代就如此。连父亲都唯唯诺诺,任由家族名声陷入污泥时,他是唯一一个敢发声的。他也总为我们几个弟妹说话。”她笑了。“记得当时我才七岁,父亲答应让我与现在的丈夫——艾蒙弗雷订婚。艾蒙连瓦尔德弗雷的继承人都排不上号,着实侮辱人。但我父亲急着安抚弗雷家,二话不说同意了。在聚集西境所有大人物的盛大宴会上宣布了这消息。我吓坏了。”

“泰温怒火中烧。他站起来,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配不上我。十岁的小男孩,在瓦尔德弗雷面前声色俱厉,我公公即刻白了脸色。你无法想象泰温这一反抗造成多大的轰动。”吉娜叹了口气。“当时他无能为力,太年轻,没实权。但岁月磨练了他的韧性,培养出不屈不饶的精神。如今七国上下都怕他。”

吉娜叹了口气,拉着艾莉亚到玫瑰花园一块石凳上坐下。“哦,我的孩子,别误会,我当然怕他。我非常爱他,却也害怕他蜕变成的这个人,有时陌生得连我都不认识。他身上美好的部分都消亡殆尽了。”

“但你已经问了。没事,我喜欢好学的人。”吉娜说。“是的,乔安娜之死给泰温的打击是毁灭性的。她死后我在凯岩城,眼睁睁看着他被悲痛击败。至此,他就不是之前那个人了。”她看了看艾莉亚。“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我冷淡至此。那天,他在我面前暴露了太多弱点,而他喜欢假装自己是无坚不摧的。”

吉娜笑了,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得意。“没错。”她转向艾莉亚。“言归正传,艾莉亚小姐,我想知道您的故事。我说了我哥这么多事,也想知道一点您的事。”

“基本框架是了解的。你父亲不认乔弗里为王,因此丢了脑袋。你哥举兵起义,泰温用你作人质,结束了战争。”吉娜说。“但你是如何落入我哥手中的?”

“我是他的侍女。”艾莉亚说。“当时我……女扮男装,试图逃离都城。我们一行人被捕,带到赫伦堡。他注意到我是个女孩,就让我当斟酒人。后来,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,把我当人质带在身边。在战争结束前的一段时间里,我跟着他奔波于各地,有几个月吧。”

“我是旁观者清。提利昂不拐弯抹角,直接说他喜欢你。你对他比多数人都好,他有这反应不足为奇。詹姆说你犟得要命,是个小烦人精。这不明摆着喜欢你么?”

“啊,是语调。”吉娜挥挥手。“至于泰温……任何知道泰温的人都看得出他偏袒你。我只看到你跟他讲了半分钟话,就已是昭然若揭。”

“啊,这就扯远了,她对您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喜爱之情。”吉娜说:“不过这也不意外,你和当年的她甚是相似。”

“哦,是么?你知道瑟曦小时候是什么样吗?”吉娜再度挑眉。“她是个顽强而固执地女孩,讨厌淑女这个角色,却被迫扮演。她和詹姆是双胞胎,但人们给他一把剑,给她一件裙。对此她忿忿不平,试图抗议。有时候,她会举起詹姆的剑,感受一剑在手的感觉。”

艾莉亚陷入沉默,她从未想过瑟曦小时候的样子,几乎无法想象。最恶毒的敌人也曾经是孩子,这个突然领悟的事实令她惊奇。没有人生来就是讨人厌的大人。

“她调整得不错,逐渐适应了。”吉娜说。“每个贵族小姐都得经历这一阶段。您不也在尝试?效果初显啊。题外话,这裙子实在惊艳。”

“我侍女选的,”艾莉亚摩挲身上布料,回想雪伊先前的话。她坚持认定这是最佳选择,而艾莉亚自然乖乖听话。在时尚与衣品上,雪伊是大师。“在衣着方面我挺无感。”

“谁选的不重要,它凸显了你的淑女气质,但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。”吉娜说。“我也知道瑟曦很难相处,她本可以学母亲的性子,却过早失去母亲,转而模仿父亲。作为女孩,这世界又不允许她这么做。”她摇摇头。“另一边厢,泰温没意识到提利昂是所有孩子中最像他的。有其父必有其子,他们的思维方式简直如出一辙嘛。哎,人一旦犯起傻来也是够呛。”

“我可不是随意告诉你这些的,”吉娜说。“我哥一时半会是不会放你走了。多了解这个家,才能更好地融入不是么?”

詹姆习惯在重大场合当保镖。十六岁起,就常常干这差事,已是家常便饭。作为御林铁卫,他得为国王鞍前马后。在婚礼上,需盯紧酒杯,提防下毒。

左手摸过剑柄,触觉依然异样。一辈子用右手,骤变不是一朝一夕能习惯的。但较之最初,手劲无疑更稳更强了。面对普通剑客不再是问题,这进步都要拜艾莉亚史塔克所赐。一步一脚印,他逐渐恢复着肌肉记忆。

此外,他右手残肢上安上了金手。这是婚礼前瑟曦的礼物。金手挺沉的,有些浮夸。不过,若是有大敌当前,可以狠狠给他一拳。

外面阳光明媚,阳光在金属表面上熠熠生辉。这手是彻头彻尾的兰尼斯特风格。这家族适合金灿灿的颜色。

“呃……”艾莉亚伸出手,拍了拍。“看来我对魔咒免疫。真是太可惜了。我真想变成一座雕像,不必面对这烦人的宴会。”

“有了美丽动人的艾莉亚小姐,花园里又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。”詹姆打趣道。此刻的艾莉亚就像个淑女。及腰的长发编得整整齐齐,蓝裙很合身,带出史塔克特特有的气质。蓝裙袖口绣着金色图样,仿佛在向世界宣告,女孩属于兰尼斯特家。在君临这几年,艾莉亚出落得像个美人。

“谢天谢地它不是。”艾莉亚说。“我并非讨厌国王。他实在是个善良的人,我也喜欢和他玩。我就是无法想象站在玛格丽小姐的位置。”她朝主桌点点头。“看看她,笑得这么灿烂,优雅得体。呵,我是不可能变成她那样的万人迷的。”

至少迷得住我父亲,彻底赢得了他的欢心,詹姆想道。“凡事都要练习。皇天不负苦心人,这道理跟练剑没两样。说到练剑,你最近没怎么训练哪,史塔克小姐。”

“不过,我还是更习惯细长的刀锋。”艾莉亚自顾自地说,仿佛刚才的话再正常不过。“新剑比较接近骑士的那种。也许你能当我的老师。”

“是的,这是她异于常人的地方。吉娜姑姑大概是父亲同辈人里跟他最亲的。还是凯文叔叔?总之,是他们中的一个。跟提格特叔叔和吉利昂叔叔就比较不稳定。”

“更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?我赞同。”提利昂说。“但吉娜姑妈说,他确实如所有血肉之躯的凡人,是娘胎里出的。我们只能姑且相信她咯。”

提利昂咯咯直笑,举杯狂饮。连艾莉亚也笑出声。艾莉亚的笑声是君临的稀罕物。她总是戒备重重,甚至有些草木皆兵。在君临这种地方,这是没办法的事,詹姆能理解。但她在重新学习怎么笑,缓缓打开心房。

瑟曦仿佛察觉到他们心情漂亮,适时出现搅局。她身着兰尼斯特的红金礼服,浑身珠光宝气,符合太后的身份。这是先王死后她第一次没穿丧服。婚礼是喜庆场合,太后脸上却鲜有笑意。

你们如此开怀真令人欣慰。”瑟曦平平地说。“但你们在影响詹姆。他应尽忠职守,保护国王。”

“行行好吧,瑟曦。这是托曼结婚的大好日子。我知道你惦记着失去的王后身份。但是,至少为你儿子高兴一下吧。”

“是你自己不想听吧。”提利昂说。“这实在很矛盾,不是么?你痛恨任何伤害你孩子的人。但当一个儿子试图杀死另一个,该如何是好?”

“这怎么听着像威胁啊。”提利昂说。詹姆捏捏他的肩膀,制止他说下去。提利昂叹了口气。“这是大喜之日,我们别吵了。”他伸出酒杯。“拿去吧,你比我更需要它。”

瑟曦的脸被怒火片刻僵住了。她狠狠把酒杯从提利昂手中一掌击落。杯子在地上滚了几滚,可见力道之大。酒染红了石头。随后她一言不发地暴走离去。

“哦,是么?”詹姆瞪了他一眼。“瑟曦还在哀悼,提利昂。我知道你们恨极了对方。但能不能注意点,别伤口上撒盐?”

“你得小心。”艾莉亚平静地说。奇哉怪哉,女孩居然目睹了一切,从头到尾没插嘴。有瑟曦在场,她一般安静不到哪去。“瑟曦还在为乔弗里的死找替罪羊,她要是盯上你怎么办?”

詹姆咬紧牙关。提利昂应该比任何人清楚,真相从来不是瑟曦关心的事。看清乔弗里的本性后还能爱这个怪物,说明她是自我欺骗的能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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